做了腋臭手术发现怀孕了(做腋臭手术发了2万块钱正常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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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6-07
同桌的味道
"都不愿和她坐,那就我来吧。"十七岁那年的一句话,改写了我和李雨薇的命运。
我叫张国强,1998年的高三教室里,因为一场座位调整风波,全班同学纷纷避开李雨薇。
她有狐臭,这在那个除臭剂还不普及的年代,几乎是种难以克服的社交障碍。
而我,恰好是班里唯一一个有鼻炎的学生,从小学到高中,闻不到任何气味,连春天满山遍野的桃花香都与我无缘。
那是九十年代末的冬天,北方的教室没有暖气,只有一个煤球炉,远远不够给整个教室供暖。
我们这些坐在后排的学生,只能靠一层层的衣服取暖,穿着老爹从供销社排队买来的棉袄,裹得像一个个笨重的粽子。
班主任王老师戴着一副圆框眼镜,头发已经花白,是那种严厉中带着慈爱的老派教师。
"今天要调整座位,按照上次月考成绩,前后对调。"王老师的话音刚落,教室里就炸开了锅。
不是因为成绩对调,而是因为李雨薇考了全班第三,按照新的座位表,她要调到前排中间。
"王老师,我不想换位置。"李雨薇怯生生地举起手,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。
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。
我坐在倒数第二的位置,班上出了名的"鼻子不灵光",加上成绩平平,注定要被调到后排。
"我可以和李雨薇换位置。"我突然站起来说,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。
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我,眼神里写满了"你疯了吗"。
王老师愣了一下,然后点点头:"那好吧,你们两个换一下。"
就这样,我成了李雨薇的同桌,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。
高三那年的教室,弥漫着粉笔灰和煤球炉的气味,空气中还飘着学生们廉价洗发水和汗味的混合香气,但这一切我都闻不到。
对我来说,世界是没有味道的,或许这就是我能和李雨薇和平共处的原因。
第一天放学时,李雨薇小心翼翼地问我:"你真的不介意和我坐一起吗?"
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,落在她的脸上,她长得很清秀,一双眼睛很大,说话时总是不敢直视对方。
"我有鼻炎,天生闻不到任何气味。"我如实回答,"所以,你不用担心。"
她点点头,眼里却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那时候,我们班的同学多数来自城里,我和李雨薇都是从乡下考进这所重点高中的。
我家在县城东边的小村子,父亲是拖拉机站的修理工,母亲在村里的缝纫社做活。
家里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,是父亲用整整三个月的工资买的,晚上经常有邻居来我家看《渴望》和《编辑部的故事》。
李雨薇的家庭条件比我好一些,听说她爷爷是个老中医,父亲在县医院工作,但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。
刚开始一周,班里暗流涌动,有人取笑我鼻子不好使,还有人说我是为了占李雨薇学习的便宜。
"死鼻子,你可真会钻空子,找了个学习好的同桌抄作业。"班里的调皮鬼老钱这样嘲笑我。
我也不反驳,只是笑笑,心想:一个闻不到气味的人和一个被气味困扰的人坐在一起,或许是老天安排的缘分。
李雨薇很少说话,她的课桌永远整整齐齐,笔记本摞得像图书馆的书一样规整。
她的字迹也漂亮,工整得像印刷品一般,每一笔每一划都恰到好处,和我潦草的"鸡爪字"形成鲜明对比。
上课时,我总会偷偷瞄她的笔记,她似乎察觉到了,每次都会悄悄把笔记本往我这边挪一点。
数学是我的弱项,特别是那些复杂的函数和几何证明题,让我头疼不已。
有一次月考前,我正为一道三角函数题发愁,她轻轻推过来一张纸条:"这类题有个公式,我教你吧。"
放学后,她耐心地给我讲解,从基础公式到解题技巧,整整讲了一个小时。
她讲得很慢,很清楚,完全不像平时说话时的怯生生,仿佛变了一个人。
我第一次觉得,三角函数也可以这么有条理,这么容易理解。
那次月考,我的数学竟然考了班级前十,王老师还在全班表扬了我的进步。
从那以后,我和李雨薇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,虽然她依然很少主动说话,但会在我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。
我发现她不仅学习好,还很懂生活。她带的午饭总是香喷喷的,有时是香菇鸡丁盖饭,有时是肉末茄子,和我从家里带的咸菜馒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。
"尝尝我的饭,我带得有点多。"有一天中午,她主动递给我一双筷子。
我愣了一下,然后接过筷子,有些不好意思地夹了一小块鱼肉。
"你不用客气,我妈总是做太多,怕我在学校饿着。"她微微一笑,眼角有淡淡的笑纹。
"真好吃!"我由衷地赞叹,虽然我尝不出香味,但食物的口感和温度都刚刚好。
从那天起,我们开始了"共享午餐"的习惯,我妈妈包的水饺和她妈妈做的红烧肉,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定期交换。
十一月底的一天,北风呼啸,教室里即使开着煤球炉,依然冷得发抖。
我那天忘了戴手套,手冻得通红,连笔都快握不住了。
李雨薇看了看我,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副淡蓝色的毛线手套:"给你,我还有一副。"
"不用,你自己戴吧。"我推辞道。
"我看你冻得手都红了,再不戴就要冻伤了。"她坚持把手套塞给我,"这是我奶奶织的,很暖和的。"
我接过手套,上面绣着几朵小花,明显是女孩子用的。
"这……不太合适吧?"我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些小花。
"傻瓜,反过来戴,花纹就在里面了。"她咯咯地笑起来,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开心地笑。
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原来李雨薇笑起来这么好看,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。
十二月的最后一天,我们迎来了高三的第一场大雪。
教室里的煤球炉红得发亮,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,我们都沉浸在紧张的复习中。
"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,有什么愿望吗?"下课时,我随口问道。
李雨薇望着窗外的雪景,轻声说:"希望高考能考上北京的大学,学医,像我爷爷一样。"
"你爷爷是医生?"我有些惊讶。
"嗯,是个老中医,他老人家有很多秘方,村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,都爱找他看。"她的眼里充满了崇敬,"我从小就立志要做一名医生,帮助更多的人。"
"那你一定能考上的,你这么聪明。"我由衷地说。
"你呢?你有什么愿望?"她转过头来问我。
"我啊,"我挠挠头,"想考个省城的大学,学机械,以后回县里的拖拉机厂工作,像我爸一样。"
那个年代,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就是最大的奢望了。
"你这个鼻炎,有没有看过医生?"她突然问道。
"看过啊,县医院、市医院都看过,都说没法根治,只能靠药物缓解。"我笑了笑,"不过习惯了也还好,至少闻不到臭味。"
说完我就后悔了,怕她多想,但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转眼到了寒假,高三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,我们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学习。
腊月二十三,小年夜,家家户户都忙着扫尘、贴窗花,准备迎接新年。
我正在家里帮妈妈擦玻璃,门外响起了敲门声。
打开门,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李雨薇,手里提着一个纸袋。
"呀,雨薇来了,快进来暖和暖和。"我妈妈热情地招呼着,"正好煮了饺子,一起吃点。"
李雨薇有些腼腆地走进来,我们家的平房不大,一进门就是堂屋,左右两间卧室,家具也很简单,一张八仙桌,几把木椅子,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。
"阿姨好,我就不吃了,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。"她礼貌地说,然后转向我,"国强,这是我爷爷的祖传方子,说能治鼻炎,每天熏一次,一个月就能见效。"
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,里面是一些干燥的草药。
"真的吗?那太谢谢了!"我妈妈高兴地接过木盒,"你爷爷可是出了名的老中医啊。"
"不用谢,这是我爷爷特意配的,他说国强的症状很适合用这个方子。"李雨薇红着脸说。
送走李雨薇后,我妈催着我赶紧试试那个方子。
按照说明,我需要每天晚上把药材放在一个特制的小炉子上熏,然后用毛巾盖住头部,让药气充分接触鼻腔。
那股草药的味道虽然我闻不到,但那温热的感觉很舒服,让我想起了幼时奶奶用艾草给我熏脚的场景。
寒假里,我每天坚持熏药,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,我突然发现自己能隐约闻到一点香味了。
"妈,这个汤圆是什么馅的?"我惊喜地问。
"黑芝麻的啊,怎么了?"妈妈有些疑惑。
"我,我好像能闻到一点甜味了!"我激动地说。
妈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:"真的?是不是雨薇给的那个方子有效果了?"
我点点头,心里满是感激。
开学后,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李雨薇这个好消息。
"雨薇,你爷爷的方子真神奇,我能闻到味道了!"一见到她,我就兴奋地说。
她眼睛一亮:"真的吗?太好了!"
然后她突然紧张起来:"那,那你现在能闻到……"她没说完,但我明白她的意思。
是的,我能闻到她身上那个特殊的气味了,不是很强烈,但确实存在。
我看着她紧张的表情,笑着说:"我能闻到教室里的粉笔灰味,能闻到煤球炉的烟味,还能闻到食堂的饭菜香。"
我没有提气味的事,她悄悄松了一口气,嘴角微微上扬。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,有些事情,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,或许是最好的体贴。
高三的日子如流水般飞逝,转眼就到了高考。
我们这批学生赶上了扩招的好年头,大学录取率比往年高了不少。
李雨薇如愿考上了北京医科大学,而我,侥幸被省城的一所机械学院录取。
临别前,我们在学校门口道别。
"国强,谢谢你这一年来的照顾。"她站在夕阳下,微风吹起她的发丝。
"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,要不是你的帮助,我可能连本科都考不上。"我真诚地说。
"还有,谢谢你一直…没有嫌弃我。"她低下头,声音几乎听不见。
"我为什么要嫌弃你?你这么好。"我不假思索地说。
她抬起头,眼里有晶莹的泪光:"我会努力治好自己的…问题。等我治好了,再…再联系你,好吗?"
我想说那根本不是问题,但看着她坚定的眼神,我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。
"好,我等你。"我点点头,心里却不确定这个约定何时能实现。
大学的日子比高中轻松许多,我加入了学校的摄影社,经常背着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海鸥相机到处拍照。
偶尔会收到李雨薇的信,信中总是详细地描述她在医学院的学习和生活,却从不提及她的"治疗"进展。
时间一晃,四年过去,我顺利毕业,回到县里的农机厂工作。
那是2002年,国家刚刚加入WTO不久,县里的工厂开始有了改革的风声,但总体还算稳定。
我每天骑着二八自行车上下班,偶尔和同事去街边的大排档喝几杯啤酒,生活简单而充实。
有天晚上,我正在家里翻看大学时的照片,突然接到一个电话。
"喂,是国强吗?"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。
"是我,请问您是?"我一时没认出来。
"是我,雨薇。"电话那头轻声说道。
"雨薇?你回来了?"我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。
"嗯,实习结束后申请回县医院工作了,今天刚到。"她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自信多了。
第二天,我们约在县城的人民公园见面。
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,公园里的老人们围在一起打太极,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嬉戏,喇叭里放着《今天是你的生日》。
我远远地就看见她了,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,头发比高中时长了许多,扎成一个马尾辫,整个人看起来青春又明媚。
"国强!"她看见我,开心地挥手。
我快步走过去,突然意识到,我闻不到她身上那个特殊的气味了。
"你…你治好了?"我有些惊讶地问。
她点点头,眼里闪烁着喜悦:"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中医祛除体味的方法,尝试了很多古方,终于找到了有效的配方。"
"那太好了!恭喜你。"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。
"所以…我现在可以正式地面对你了。"她有些羞涩地说。
我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:"你之前为什么要躲着我?即使你有那个问题,我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啊。"
她低下头:"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,但我不想让你因为同情而和我在一起。我想等我治好自己,以一个完整的、自信的人站在你面前。"
"雨薇,"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,"你知道吗?你的气味从未影响我对你的喜欢,哪怕当我能闻到了,我依然想和你坐在一起。"
她的眼睛湿润了:"张国强,你总是这样直接。"
"那么,李雨薇同学,"我深吸一口气,"你愿意和我一起看完这一生的风景吗?"
她微笑着点头,那一刻,阳光洒在她的脸上,美得像一幅画。
我们在那年冬天结婚了,婚礼很简单,只邀请了亲朋好友,在县城最好的饭店摆了十桌酒席。
婚后,我才知道,她不仅治好了自己,还成了小有名气的中医,专门帮助那些和她有同样困扰的人。
她用自己的经历给病人信心,用专业知识解决问题,常常有人从外地慕名而来。
"上次那个小姑娘,和我高中时一样,被同学孤立,天天独自坐在角落里。"她心疼地对我说,"我告诉她,这不是她的错,也不是无法克服的。"
看着她工作时的自信和从容,我常常想起高中时那个沉默的女孩,不禁感叹岁月的神奇力量。
生活就这样平静地流淌,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,在县城买了一套七十平米的小两居,虽然不大,但胜在温馨。
我依然在农机厂上班,她在县医院中医科工作,每天晚上一起吃晚饭,看看电视,平凡而幸福。
三年后,我们有了儿子,取名张明宇,希望他像名字一样,心明眼亮,有广阔的视野。
有了孩子后,生活忙碌了许多,但也更加充实。她用中医智慧照料全家,我父亲的老胃病,母亲的关节痛,都在她的调理下慢慢好转。
十年的婚姻生活,我们经历了柴米油盐的平凡,也有过争吵和误会,但那个特殊的"气味",我从未提及过。
有一次,儿子放学回来,一脸疑惑地问我:"爸爸,我同桌说他妈妈认识您和妈妈,说您们高中时的故事很浪漫,是真的吗?"
我微笑着摸摸他的头:"是啊,我和你妈妈是高中同桌。"
"就这样?"儿子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,"浪漫在哪里啊?"
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走出来,好奇地看着我们:"什么浪漫不浪漫的?"
我看着她,时光仿佛倒流,又回到了那个高三的教室,回到了那个我主动要求和她同桌的瞬间。
"浪漫在于,"我认真地对儿子说,"当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缺点时,我看到了她的才华;当我看到她的缺点时,我已经爱上了她的灵魂。"
妻子愣了一下,然后轻轻地靠在我肩上。
那一刻,我知道她明白,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没有缺点,而是看见缺点仍然坚定选择。
人生如同一列漫长的座位,有谁能成为你的同桌,有谁愿意成为你的同桌,往往决定了你的路会如何延展。
我很幸运,在最好的年纪,坐在了对的人身边,而她,也愿意一直做我生命中的同桌,直到白发苍苍。
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,妻子的身影映在墙上,温暖而安定。
我突然想起高中那个寒冷的冬天,她递给我的那副绣着小花的手套,还有她说的那句话:"傻瓜,反过来戴,花纹就在里面了。"
生活中的许多事情,不也是如此吗?有些美好,需要你换个角度,才能发现。
香气里的真心
"这么多年,你为什么当初愿意和我坐同桌?"妻子周小凤眼里带着笑意问我,手里还捏着那封女儿北大的录取通知书。
我没有立即回答,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手。
有些缘分,说来简单,却又藏着千般滋味。
我叫李国强,一九七八年高中二年级时,我们班转来一位女同学周小凤。
第一次见她时,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藍色工装,低着头快步走进教室,身上飘着一股特殊的气味——狐臭。
那个年代,这种体味被视为"污点",甚至有人认为是"不干净"的象征。
班里没人愿意和她同桌,就连平时最積极的班干部张明都找借口调了座位。
那天下午,班主任孙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。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烟叶的气息,几张破旧的木桌挤在一起,桌上摞着厚厚的作业本和泛黄的人民日报。
"国强啊,你思想觉悟高,能不能和周小凤同桌?她爸是咱们纺织厂的先进工人,就是身体有点特殊情况。咱们要有团结友爱的革命情操,不能歧视同志。"
孙老师边说边擦拭着挂在胸前的那副近视眼镜,镜片厚得像可乐瓶底。
我没多想就答应了,骨子里或许有那么点"革命同志要互相帮助"的单纯想法,也有着十七岁男孩不服输的倔强。
第二天,我主动坐到了周小凤旁边。
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,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小凤抬起头看我一眼,又快速低下头去,脸憋得通红。
"我叫李国强,你好。"我故意说得很大声,像是向全班宣告什么。
"周小凤。谢谢你。"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,像蚊子嗡嗡。
课间,班里几个男生围上来:"国强,你小子是不是被馋哭了?想要额外的工分?"
我翻了个白眼:"少胡说八道,人家小凤数学好,我沾沾光不行啊?"
其实,当时的我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泰然自若。前几天,我确实被那气味熏得直皱眉头。
但我是班长,又是校广播站的播音员,总不能失了面子。
小凤很安静,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她每天比我早到学校半小时,把我们的桌椅擦得一尘不染。
我发现她有个小习惯,每天早上都要在桌洞里放一小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。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妈妈给配的中药包,据说能减轻体味。
"小凤,今天数学作业第三题你做了没?"趁着下课的机会,我故作随意地搭话。
"做了,你要看吗?"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作业本,露出工整得不像话的字迹。
我佩服地吹了声口哨:"哎呀妈呀,真是上海交大的水平啊!"
她飞快地捂住嘴笑了一下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那一刻,我才发现她长得挺好看,皮肤白净,眉眼清秀。
我发现她数学特别好,物理、化学也是一把好手,而我偏科严重,常在理科上栽跟头。
"李国强,你这题又错了,要注意正负号。"她一本正经地指出我的错误,戴着的红塑料发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她主动提出帮我补习,一道题讲三遍也不嫌烦。慢慢地,我的理科成绩从班级倒数爬到了中上游。
春天的一个傍晚,自习课后我们一起走回家。那时候,廠区的工人宿舍都集中在一片,我家和她家只隔了两栋楼。
路过一片开满油菜花的田野,金黄的花海在夕阳下闪闪发光。小凤突然停下脚步,望着远处的工厂烟囱。
"国强,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难闻?班里都在传,说你是为了得高考加分才和我做同桌的。"
我愣了一下,心想这丫头平时话不多,今天怎么问这个。
"得了吧,那都是放狗屁,同舟共济的世界观不懂啊?再说了,一开始有点不习惯,现在已经好多了。"
她转过头,眼里闪着光:"谢谢你不嫌弃我。我妈说这是体质问题,是'陰火旺盛',我正在试各种方法改善。不过..."
"不过什么?"
"不过我怕你被我影响了学习。你要是想换同桌,我完全理解。"她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我拍了拍胸脯:"我李国强说话算话。再说了,要不是你,我数学能及格吗?咱们一起努力,考上大学!"
其实那个年代,我们那种工人家庭的孩子,心里对大学还是有些遥远的仰望。
但那时的话就像誓言,我们都当真了。
毕业那年,高考恢复不久,竞争异常激烈。我俩都没考上大学,小凤差了十分,我差了三十多分。
我们都被分配到北方一家机械厂。我在车间当钳工,整天和机油、铁屑打交道;她在厂食堂工作,每天要面对大锅大灶。
七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厂房里没有暖气,工人们哈着白气干活。我每天披着军大衣,手指冻得生疼,但心里有着年轻人的干劲。
那时厂里的食堂饭菜难以下咽,白菜萝卜就是主角,偶尔有几块肉沫子还得眼疾手快去抢。
可小凤来了后,食堂的菜慢慢有了变化。她从江南带来的腌菜做法,让北方大锅菜也有了不一样的滋味。
"尝尝这个雪里红炒肉丝,我特意让食堂多放了点肉。"她站在打饭窗口,递给我一个大勺子的肉丝。
厂里的老工人赵师傅看见了,笑呵呵地说:"哟,小周同志偏心眼儿啊,这菜怎么就李国强有肉丝啊?"
小凤脸一红:"赵师傅您别取笑我,这不是看李师傅车间活儿重嘛。"
我常去食堂帮忙,就为多看她几眼。那时候她戴着白色工作帽,围着蓝白相间的围裙,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,成了我心里最美的风景。
小凤身上的气味减轻了许多,她告诉我找到了一个老中医的偏方,每天熬草药泡澡,再加上用艾叶熏蒸。
看着她忙碌的身影,我心里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。
"小凤,下班后咱们去看电影呗?厂里文工团的李芳跟我说,今晚放《小花》,挺好看的。"我靠在食堂后门上,故作轻松地邀请。
"好啊。"她笑着点头,眼睛亮晶晶的。
那时候,没有什么正式的表白,两个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。下班后一起散步,周末去公园划船,或者就在宿舍楼下的石凳上聊天。
厂区里流传着我们的故事,有人羡慕,也有人背后指指点点,说我是不是没人要才找了个有狐臭的女孩。
那些闲言碎语我从不在意,但小凤会偷偷难过。
一次,我在厂区听见几个女工在议论:"这李国强也是的,厂里这么多姑娘,偏偏找个有味儿的,这以后孩子不得遗传啊?"
我转身就走了过去:"同志们,革命工作忙得很,少点是非。再说了,我和小凤的事,用得着你们操心吗?"
回去后,小凤看我闷闷不乐,一直追问怎么了。
我不想让她难过,只说车间里师傅批评我了。她却突然红了眼眶:"是不是有人说我的事了?国强,你要是嫌弃我,咱们就..."
我打断她的话:"小凤,我认定你了。以后谁说三道四,不理他们就是了。"
一九八五年厂里分房,按工龄和工作表现排序。我因为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生产工作者,排在前列,可以选一间不错的平房。
小凤却排在后面,只能分到集体宿舍。
我做了个决定,让厂里把房子直接分给我们两个人——我要和小凤结婚了。
"你疯了吧?"我的发小刘铁柱瞪大了眼睛,"就你们那点工资,够过日子吗?再说了,她那个毛病..."
"毛病怎么了?人家现在好多了。再说了,谁没点毛病啊?你不是每天夜里打呼噜吗?"我反驳道。
"那不一样,铁柱家的刘四英都表示对你有意思,人家爹可是厂里的副厂长啊!"
我笑了笑:"哥们儿,感情这事儿,讲究的是一个缘分。"
父母知道后,差点和我断绝关系。
我爹是老钳工,硬是把半包烟摔在地上:"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?找个有狐臭的,你这辈子就毁了!"
我娘更是哭得死去活来:"儿啊,咱家祖上没做亏心事,你怎么摊上这么个福薄的命啊!"
陈师傅路过听见了,站在院里叹道:"哎呀,刘师傅,年轻人的事,随他们去吧。我看那小周姑娘挺好的,勤快又有礼貌。"
我爹憋红了脸:"陈老哥,你是不知道,那姑娘有狐臭啊!这要是生了孩子遗传了怎么办?"
我忍不住了:"爸!你说这话就不对了。小凤那是体质问题,又不是什么坏毛病。再说了,我就认准她了,别人不行!"
说完我摔门而出,一连几天没回家,就睡在车间的工具室里。
小凤知道后,偷偷送饭给我,眼睛都哭肿了:"国强,要不咱们分手吧,我不想你为难。"
我攥住她的手:"傻丫头,这点困难就吓着了?当年高考落榜,咱们不也挺过来了?"
最后,还是陈师傅给我爹做工作:"老刘啊,你儿子这么大了,得尊重人家的选择。再说了,那小周姑娘我看挺贤惠的,比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姑娘强多了。"
我爹虽然嘴上不说,但态度软了下来。厂里的婚房还是批下来了,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平房,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。
婚礼很简单,就在厂区的小礼堂办的。我穿着新买的的确良衬衫,小凤穿着红色的连衣裙,手腕上戴着她妈妈给的一对银手镯。
"新郎新娘交换戒指!"主持人一喊,我才想起来忘了买戒指。
身边的人都笑了,小凤急中生智,把手腕上的银手镯取下一个给我:"戴这个吧。"
我不好意思地把手镯戴在手腕上,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声。
婚后的小凤更加勤劳,把我们的小屋收拾得温馨整洁。虽然房子小,但五脏俱全,墙上贴着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明星照片,窗台上放着她精心照料的几盆吊兰。
每天下班回家,都能闻到饭菜香,有时候还会有意外惊喜——一碗拌凉皮,一盘红烧肉,都是小凤省吃俭用做出来的。
"媳妇,这日子过得,比厂长都舒坦!"我常常这样夸她。
小凤总是不好意思地笑:"少贫嘴,快吃饭吧。"
虽然我们的工资不高,但小凤很会持家,每月都能省下一点钱。
我爹妈渐渐也接受了小凤,尤其是尝过她做的菜后,我娘竟然主动找她学做菜。
"小凤啊,这红烧肉怎么做得这么香?"
小凤认真地教:"婆婆,关键是糖要先炒成糖色,然后肉一定要用冷水下锅..."
厂里领导看中她的能力,让她主持食堂改革。小凤白天在食堂干活,晚上还研究菜谱,设计出一周不重样的菜单。
她硬是把大食堂办出了小餐馆的味道,工人们都爱去食堂吃饭了,甚至有其他厂的人慕名而来。
"小周同志,你这手艺啊,放在大饭店都能当大厨了!"厂长视察食堂时,竖起了大拇指。
我在一旁听了,心里比自己得奖还高兴。
生活就这样平稳地流淌着,一九八八年,我们有了女儿,取名李小雨,寓意生活滋润如雨水。
小雨刚出生那会儿,我和小凤轮流照顾,晚上三班倒。小雨一哭闹,小凤就立马醒来,哪怕再累也不让我多分担。
"你白天要干重活,晚上还是多睡会儿吧。"她轻声哄着孩子,眼里满是慈爱。
九十年代初,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,国企开始面临巨大挑战。我们厂的效益越来越差,工人们开始担心未来。
那段时间,我常常在下班后和同事们一起去街边的小摊喝酒,借酒消愁。
"国强,别喝了,回家吧。"小凤站在小摊边,手里抱着熟睡的小雨。
我有些愧疚地站起身:"媳妇,厂里现在情况不好,我心里发愁。"
小凤却笑了:"发愁有什么用?日子还得过,孩子还得养。咱们一起想办法。"
果然,九十年代中期,下岗潮来袭,厂里大规模裁员。同时,我父亲又患了肺气肿,需要人照顾。
小凤二话不说,主动申请下岗,用积蓄在厂区附近开了家小餐馆,让我能安心工作和照顾父亲。
"你下啥岗啊!咱们家不用这样!"我急了,毕竟厂里的工作再怎么不好,也是铁饭碗。
小凤却很坚定:"国强,咱得看清形势。厂里早晚会全部下岗,还不如自己先动起来。再说了,我做饭手艺不错,开个小饭馆应该能行。"
小餐馆取名"小凤快餐",只有四张桌子,但因为菜品可口、价格实惠,很快就有了固定客源。小凤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采购食材,忙到深夜才收工。
最忙的时候,她一个人要同时照顾四五桌客人,手上的冻疮都裂开了还不喊苦。
我下班后去帮忙,看她满头大汗地忙碌,心疼得不行:"媳妇,雇个帮手吧,别这么累。"
小凤摇摇头:"现在正是攒钱的时候,再坚持坚持。"
她所有的辛苦都藏在心里,从不抱怨。唯一的要求是希望小雨能好好读书,将来考上大学。
"爸爸妈妈没文化,吃了不少苦。你一定要好好学习,将来走出去看看。"她常对女儿这样说。
小雨很懂事,从小学习就很用功。每天放学后先到餐馆帮忙,然后在角落的小桌上写作业。
有次下大雨,我冒雨去接小雨,看见她在教室门口等着,书包上盖着一张报纸。
"爸爸来了!"她欢快地跑过来。
"傻孩子,下这么大雨,报纸能挡住吗?"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。
小雨却说:"不是为了挡雨,是为了保护数学考卷,我得了满分,想第一时间给妈妈看!"
回到餐馆,小雨举着考卷给小凤看:"妈妈,你看我得了一百分!"
小凤忙着炒菜,头也不抬:"好好好,真棒!待会儿妈妈炒你最爱吃的糖醋里脊肉。"
晚上收工后,小凤仔细地看了小雨的考卷,又检查了她的作业,这才满意地点点头:"学习不能松懈,妈妈希望你将来能考上好大学。"
餐馆的生意越来越好,我们攒了些钱,在九七年买了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。全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,看香港回归的直播,小凤的眼里闪着泪光。
"祖国越来越强大了,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。"她满是憧憬地说。
一九九八年,我父亲的病情加重,需要做手术。那时我们的积蓄还差一大截,小凤二话不说,把她珍藏多年的银手镯拿去典当了。
"爸的身体要紧,钱的事以后再想办法。"她坚定地说。
手术很成功,我父亲慢慢恢复了健康。最让我感动的是,女儿考上北大那天,父亲握着小凤的手说:"闺女,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,咱家有你这个儿媳妇是福气。我老刘的眼光还是准的!"
小凤眼里含着泪水,笑得像朵花:"爸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。"
我娘在一旁抹眼泪:"当初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,看不出小凤这么贤惠能干。"
小雨上大学后,小凤的餐馆已经扩大到了三间门面,还雇了几个帮工。二零零二年,她借鉴外地经验,开办了餐饮培训班,专门教授家常菜制作技巧。
许多下岗工人通过她的培训,重新找到了工作,有的甚至自己开起了餐馆。
"周师傅,多亏了你啊,我现在月收入都有两千多了!"一位曾经的下岗女工激动地说。
小凤总是谦虚地回应:"大家都不容易,互相帮助是应该的。"
如今二十多年过去,小凤的餐饮培训班已经帮助上百名下岗工人重新就业,成了当地有名的"就业孵化器"。
小雨大学毕业后进了外企,常年在外地工作。每次回家,看到我们和睦的生活,都会感慨:"爸爸妈妈的爱情真让人羡慕。"
有时候,我会想起高中同学会上,当年那些嘲笑小凤的同学对我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张明拍着我的肩膀说:"国强,当年是我们有眼无珠啊!周小凤现在成了咱们班最成功的女同学了。"
我只是笑笑,心里明白,小凤的成功不只是事业上的,更是人格上的。她用善良和坚韧,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。
每当有人问起我们的故事,我总是说:"不是我帮了她,而是我有幸在最好的时光里,遇见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人。"
今年是我们结婚四十周年,小凤的狐臭早已不明显,只有在特别疲劳或紧张时才会略有些气味。
但在我心里,那早已不是"气味",而是我们共同奋斗的印记,是岁月赋予我们的特殊馈赠。
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,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我突然想起了那个问题:
"当初为什么愿意和你坐同桌?"
我走过去,从身后轻轻抱住她:"因为我看人准呗,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宝。"
小凤转身捶了我一下:"都这把年纪了,还贫嘴。"
其实,有些选择,当时看似随意,却影响了一生。若是当初我没有应下那个同桌的请求,今天的李国强会在哪里,会过着怎样的生活,我已无从得知。
我只知道,那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。
"狐臭算啥事儿?我李海洋非但不嫌弃她,还要娶她回家!"班里同学都笑话我是想不开,可我偏不信这个邪。
1986年的初夏,教室里的吊扇呼呼地转着,却只是搅动着闷热的空气。
那时候的教室,课桌都是一溜排开的,黑板前面放着讲台,讲台上放着一个粉笔盒和一块抹布。
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大了起来,风一吹,影子在水泥地上不停地晃动。
向晓燕成了我的同桌,这事儿说来还挺突然的。
班上女生都爱扎辫子,唯独她总是披着齐耳短发,安安静静坐在教室最后一排。
没人愿意跟她做同桌,大家都知道她有狐臭。
为啥我愿意?
说来也怪,我感冒落下了嗅觉迟钝的毛病,闻不太出那气味。
再说,我李海洋从小就是个倔脾气,别人越不让干的事,我越想试试。
老班李主任指派我做她同桌那天,教室里窃窃私语不断。
"李海洋要倒霉咯!"
"这下他可得一整天捏鼻子了!"
我看向晓燕耷拉着脑袋,眼角有泪光在闪。
"来就来呗,怕啥。"我大大咧咧往她桌边一坐,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。
向晓燕比我矮半个头,眼睛却大得出奇,像两汪秋水,清亮又透彻。
白净的脸上有几颗小雀斑,看上去倒增添了几分可爱。
"对不起..."她小声说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"我试过很多办法,就是..."
"你道啥歉啊,咱们先把数学作业对一对。"我打断她,掏出昨晚写的草稿本,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演算,"我这题不会,看你咋做的。"
那时候班上流行排座次,每月考试成绩公布后重新排位。
我从没进过前三十名,永远是倒数几个,家里爸妈都说我是"榆木脑袋",学啥啥不会。
向晓燕却是班上的尖子生,门门功课名列前茅,特别是数学,经常考满分。
"要不...我教你?"她怯生怯生地问,眼神里带着期待。
我心里"咯噔"一下,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教我做题。
以前同桌们不是嫌我笨,就是怕我拖累他们。
就这样,我们成了奇怪的同桌组合。
她教我做题,我帮她挡住那些闲言碎语。
每当有人起哄说"李海洋鼻子坏了才敢跟她坐",我就回嘴:"你懂个屁,人家向晓燕学习好着呢,我这是抱大腿!"
放学路上,我们常一起走一段。
向晓燕走路很快,小步碎碎的,书包背得端端正正。
她说话轻声细语,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。
我挠挠头,心想这丫头挺招人喜欢的啊,咋就让人嫌弃呢?
有次放学回家,天突然下起了暴雨。
我和向晓燕躲进路边一家小卖部的屋檐下。
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,穿着褪色的碎花布衫,坐在收音机旁听着"天涯共此时"。
"两个小娃娃,淋湿了吧?进来坐会儿。"店主热情地招呼。
小卖部里摆着各种零食,什么八宝粥、奶糖、麦乳精,还有"娃哈哈"饮料,都是我们这些学生仔平时馋得流口水的东西。
雨点"噼里啪啦"地打在塑料棚子上,四周雾蒙蒙的,像罩了一层白纱。
向晓燕站在门口,不敢进去。
"咋了?"我问。
"我...我怕店主嫌我..."她低着头说。
我一把拉过她的手:"走,给你买根冰棍。"
向晓燕愣住了,店主也愣住了。
我径直走到冰柜前,指着里面的冰棍:"来两根。"
吃着冰棍,看着雨,我和向晓燕谁都没说话。
但我感觉,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渐渐发现,向晓燕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丰富。
她家住旧城区一间筒子楼里,住在三楼,楼道窄得两个人侧身都费劲。
父亲是纺织厂机修工,母亲在副食品商店卖货。
条件虽然一般,家里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墙上贴着几张明星海报,是那时候红极一时的"小虎队"和"达明一派"。
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课本和几本《读者文摘》。
她妈妈总是穿着朴素的碎花布衫,头发盘得一丝不苟,说话轻声细语,跟向晓燕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。
有次我去她家拿作业本,看见阳台上晾着几十块肥皂。
各种各样的香皂、洗衣皂,摆得像展览一样。
向晓燕妈妈解释说:"晓燕这孩子,从小就爱干净,一天得洗三四回澡,咱不富裕,可这肥皂钱得花。"
向晓燕在一旁红了脸:"妈,别说了..."
"有啥不好意思的,"阿姨摸摸女儿的头,"妈不是说过吗,爱干净是好事,爱美之心人皆有之。"
那个夏天,我看见向晓燕的衣服天天换,书包里总备着香皂和毛巾。
她桌肚里放着半瓶白醋,下课就往腋下擦。
有时候我看见她偷偷抹眼泪,赶紧递过纸巾:"咋了?"
"没事,就是...有点难受。"她擦擦眼睛,勉强一笑。
知道这些后,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在我们那个年代,谁家的日子都不宽裕。
我爸是拖拉机站的修理工,妈妈在供销社上班,一家人挤在四十多平米的平房里。
每天晚上就着煤油灯写作业,冬天冷得手指头都僵了。
可我从来不觉得苦。
向晓燕却不一样,她有一个看不见的"敌人",天天跟她作对。
高二那年冬天,学校组织越野跑。
天灰蒙蒙的,地上结了一层薄霜,风吹在脸上生疼。
向晓燕平时身体弱,跑不了多远就上气不接下气。
我偷偷放慢速度陪她,看她额头冒汗,脸憋得通红,还咬牙坚持。
"你歇会儿吧,别逞强。"我递给她水壶。
她手冰凉,嘴唇有些发紫。
"不行,我得坚持。"她倔强地摇头,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,"医生说我要多锻炼,体质才能改善。"
那天我才知道,她的狐臭是内分泌失调导致的,从小看了不少医生,吃了不少药,还是没能彻底解决。
她不是不想改变,而是真的无能为力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,我想。
我的难处是学习跟不上,脑子不够活络,她的难处是身体原因招人嫌弃。
可她从不抱怨,还总是笑眯眯地帮我补习功课。
跟她坐在一起久了,我发现自己的成绩竟然慢慢地有了起色。
月考从倒数第五,爬到了中游。
爸妈都惊讶得不得了,说我是不是开窍了。
我心里明白,这全靠向晓燕的耐心指导。
她教我做题的方法很特别,先画个图,把题目拆分成小块,一步一步来。
我笨,她就反复讲,直到我弄明白为止。
记得那年的"六一"儿童节,学校搞活动,每班出节目。
向晓燕报名要唱歌,唱邓丽君的《甜蜜蜜》。
排练那天,她站在教室前面,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。
刚唱了两句,就有人在底下起哄:"臭美什么啊!"
"还甜蜜蜜呢,熏死人了!"
向晓燕唱不下去了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我一下子站起来,冲着起哄的人吼:"你们有病啊!不听拉倒,别在这捣乱!"
然后走到向晓燕身边:"别理他们,接着唱。"
她看了我一眼,深吸一口气,又开始唱。
声音虽然有些发抖,但歌词字字清晰。
"你的笑容这样熟悉,我就知道我一定见过你..."
不知怎的,我觉得她唱得真好听,嗓音清澈又甜美。
那天回家,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心里想:这世界真不公平,为啥有的人样样都好,就因为一点小毛病就被人嫌弃?
高三那年,班上有人传闲话说我跟向晓燕处对象了。
刘铁根那小子当面嘲笑我:"李海洋,你是鼻子不好使还是脑子进水了?全校那么多姑娘,你偏找个......哎哟!"
我没等他说完,拳头已经呼到他脸上:"你再瞎说一句试试!"
刘铁根捂着脸,一脸震惊:"你小子疯了?我还不是为你好?"
"少在那胡说八道,人家向晓燕样样比你强,凭啥你能看不起她?"
周围同学都愣住了,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火。
向晓燕知道后躲了我好几天。
每次见面都低着头,匆匆走过。
一个周末,我守在她家楼下。
天刚下过雨,空气湿漉漉的,地上的水洼映着模糊的天空。
向晓燕打着伞回来,看见我站在那儿,脚步顿住了。
"李海洋,你别这样。"她红着眼圈说,"咱俩不一样,你以后会有更好的生活,别被我拖累。"
"谁说的?"我梗着脖子,"咱俩明明挺般配。你学习好,我力气大;你会算数,我会打架;你温柔,我霸道,这不是互补吗?"
她被我逗笑了,随即又叹了口气:"你知道我这毛病一辈子都治不好..."
"那又咋了?我早习惯了!再说了,这世上有啥毛病能一辈子治不好?"我挠挠头,"你不是学医吗?将来当了医生,肯定能想办法。"
她眼睛亮了一下,又暗淡下来:"我爸妈说,我这样的人,可能这辈子都嫁不出去..."
"胡说八道!"我打断她,"我李海洋就不信这个邪!"
"你...这是什么意思?"她愣住了。
"我的意思是..."我挠挠头,脸有点发烫,"我愿意娶你,不对,是以后娶你!"
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,照在她脸上。
她眼里闪着光,嘴角微微上扬,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。
那年高考,向晓燕考上了省城医学院,我只考上了本地一所专科学校。
临走前,我们在火车站说了再见。
八十年代的火车站人挤人,广播里播放着"列车即将进站"的通知,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煤油味。
向晓燕穿着一件浅蓝色连衣裙,头发别着一个蝴蝶发卡,手里拖着一个灰色的行李箱。
她给了我一封信,说等她大学毕业再打开。
"你会等我吗?"她问,眼睛里有期待,也有不安。
"放心吧,"我拍拍胸脯,"我李海洋说到做到!"
火车进站,人群涌动。
她回头看了我一眼,我朝她挥手,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。
四年里,我们书信不断。
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,还没有手机,没有微信,每周去邮局寄信成了我最期盼的事。
她在信里讲医学院的课程多么艰难,讲她如何努力学习内分泌疾病的知识,讲她做兼职补贴家用的辛苦。
一年级要背解剖学,二年级要学病理学,三年级开始临床实习,累得一塌糊涂。
宿舍六个人挤在一间,冬天洗澡要排长队,饭菜难吃得要命。
我在信里吹嘘我如何在学校附近开了个小修理铺,学会了修自行车、收音机,还琢磨着学修电视机。
那时候家电还是稀罕物,会修家电的人吃香得很。
我从不提我为了攒钱给她买礼物,吃了多少苦头。
夏天顶着大太阳在路边修车,汗水浸透背心;冬天手指被冻得开裂,还得摆弄那些细小的零件。
有时候想她想得睡不着觉,就翻出她寄来的照片,对着傻笑半天。
照片上的向晓燕穿着白大褂,站在医院的走廊上,笑得那么灿烂。
大学毕业那年,向晓燕回来了,成了县医院的医生。
我打开四年前的那封信,上面只写了八个字:"等我,我会治好自己。"
她做到了。
通过调整饮食、药物治疗、中西医结合的方法,她的狐臭明显减轻了。
只有在特别紧张或特别热的天气,才会有一点点异味,但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明显。
"向医生,这么厉害?"我打趣道。
当时我们坐在县城新开的肯德基里,这还是县里第一家洋快餐,出去吃一次要花掉我小半个月的工资。
"别喊我向医生,怪生分的。"她低头笑了,嘴角边露出两个小酒窝,"我专门学了内分泌科,就是为了......"
"为了治好自己?"
"也是为了帮助更多像我这样的人。"她认真地说,"你知道吗?有很多人跟我一样,因为这个问题自卑了一辈子,有些甚至不敢结婚生子。"
我看着她,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姑娘,真的长大了,变得更加坚强和美丽。
"李海洋,这些年,谢谢你。"她眼睛湿润了,"要不是你当年的支持,我可能撑不下来。"
"嗨,说啥呢,"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"我啥也没做。"
"你做的比你想象的多。"她轻声说。
那天晚上,我送她回家。
月光下,她的侧脸柔和而美丽。
我突然想起高中时的约定,鼓起勇气问:"晓燕,你还记得咱们当年的约定吗?"
她点点头,脸上泛起红晕:"记得,当然记得。"
"那...你愿意吗?"
"你说呢?"她反问,眼里带着笑意。
我一把将她抱起来,在街上转了个圈:"我李海洋真是捡到宝了!"
她在我怀里笑着打我:"放我下来,丢死人了!"
1995年,我们结婚了。
办喜事那天,当年的同学们都来了,连刘铁根也来了,还特意带了两瓶茅台酒当礼物。
九十年代中期的婚礼,已经不像老一辈那样简朴了。
我们在县城最好的饭店办酒席,新房里添置了"三转一响"——电视机、洗衣机、电冰箱和录音机,都是那时候的新潮玩意儿。
向晓燕穿着白色的婚纱,头上戴着小皇冠,像个公主。
我穿着黑色的西装,领带系得歪歪扭扭,怎么都弄不直。
"老李,实话实说,当年我真以为你脑子坏了。现在才知道,是咱们眼光不行啊!"刘铁根一边喝酒一边拍我肩膀。
我笑而不语。
他们哪里知道,向晓燕不只是治好了狐臭那么简单。
这些年,她把我的修理铺变成了家电商店,又开了分店,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,日子越过越红火。
"知道不,现在城里人都管我叫'电器大王'!"我得意地跟老同学们吹嘘,"多亏了我媳妇,她是我的军师!"
人们总看表面,看不到背后的努力。
向晓燕对自己有多狠,只有我知道。
为了治病,她能一个月不吃油腻食物;为了学好医术,她能连续通宵看书;为了帮我做生意,她能一边上班一边记账。
每次进新货,她都帮我精打细算;每次店里来客人,她都教我怎么讲价还价。
婚后第三年,我们的女儿出生了。
向晓燕抱着孩子,眼泪扑簌簌往下掉:"海洋,要是没有你当年的不嫌弃,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。"
我摸摸她的头:"傻丫头,要是没有你,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修车铺里当学徒呢。是你改变了我的命运。"
记得女儿刚满月,我岳父来家里看外孙女。
老人家喝了点酒,眼圈红红的,拉着我的手说:"海洋啊,当年你提亲的时候,我和她妈都不同意,觉得闺女这个毛病,嫁人肯定受委屈。"
"是啊,"岳母在一旁插话,"我们想着,与其让女儿将来受气,不如就这么单着。可你这孩子,拗不过啊!"
我笑着说:"我那会儿就知道,晓燕是块宝。"
岳父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:"好女婿啊!"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。
女儿慢慢长大,聪明伶俐,样貌随了她妈,性格倒是像我,倔得很。
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,我们在县城买了新房,开了连锁店。
向晓燕在医院当了科主任,还成了县里有名的内分泌专家。
每当有像她当年那样的姑娘来看病,她总会多花时间安慰开导。
"这不是什么大问题,"我听见她对一个满脸自卑的小姑娘说,"重要的是,不要让它影响你的生活和自信。看,我就是个例子。"
小姑娘惊讶地看着她:"医生,您也......"
向晓燕微笑着点点头:"所以啊,别担心,咱们一起努力,一定能改善。"
看着她工作的样子,我心里满是骄傲。
这就是我的媳妇,当年那个被人嘲笑的女孩,现在成了帮助别人的医生。
昨天,我们回老家看望岳父岳母。
老房子还是老样子,只是墙皮脱落了不少,门框上的漆也掉了。
晚上听着老俩口讲起当年的事,岳母红着眼圈说:"那时候多亏了你啊,海洋。晓燕那孩子从小就自卑,是你让她有了信心。"
向晓燕在一旁帮母亲捶背,轻声说:"妈,别说了,都过去那么多年了。"
岳父插嘴:"你妈说的没错啊!你看看你现在,多出息!县医院的科主任,患者排队找你看病。谁能想到啊?"
什么亏不亏的,我摆摆手:"是我眼光好,捡到宝了。"
向晓燕在一旁笑骂:"臭美什么呀你!"
"我说的是实话啊!"我一把搂过她的肩膀,"知道不,我媳妇是世界上最棒的女人!"
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。
窗外蝉鸣阵阵,屋内笑声不断。
我握着妻子的手,想起那个坐在教室角落,默默擦拭白醋的女孩。
谁能想到,当年那个因为狐臭被人嫌弃的姑娘,如今已经成为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子。
人生啊,就像是一道难解的方程,答案往往出人意料。
当年那个"不幸"的同桌安排,竟成了我一生最大的幸运。
向晓燕靠在我肩上,轻声说:"海洋,谢谢你当年愿意坐在我身边。"
我看着她,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夏天,那个站在讲台上唱《甜蜜蜜》的姑娘。
"傻丫头,"我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,"是我该谢谢你才对。要不是你,我可能还在修车铺里混日子呢。"
"那要不是你,我可能根本不敢去学医。"
"那要不是你,我修电器的手艺也学不成。"
我们相视而笑,越说越没边。
女儿在一旁翻个白眼:"得了吧,爸妈,你们能不能别这么肉麻?"
这丫头,才十五岁,就嫌弃我们这些老人家了。
不过,等她长大后会明白,生活中最珍贵的,不是表面的光鲜亮丽,而是那些看似平凡却能与你相濡以沫的人。
就像我和向晓燕,从同桌到夫妻,走过了风风雨雨,却依然携手并进。
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"缘分"吧?
想到这,我不禁握紧了妻子的手。
余光里,她嘴角微微上扬,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