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立医院祛腋臭(公立医院腋臭挂什么科)
23
2025-06-03
桂花香溢
「周教授,当年为何只有您肯和我坐一起?」林芳微蹙眉头,目光如炬。记忆的闸门被打开,我笑了笑,时光如水。
我叫周立诚,1959年生于东北一个中医世家。
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中医,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总穿着深蓝色的确良中山装,口袋里别着两支英雄牌钢笔。
母亲在地方药厂做技术员,是厂里少有的女知识分子,常常加班到深夜,配制各种药剂。
我从小在药材香气中长大,认识的第一个汉字不是"爸爸",而是药房门口挂的"藥"字招牌。
那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好,一间砖瓦平房,隔成前后两进,前面是父亲的诊室,后面是我们的起居室。
冬天,炉子上总煮着各种药材,热气腾腾中夹杂着苦涩的中药香,那气味渗入墙壁,渗入我的记忆。
1966年,文革爆发,父亲被贴了大字报,说他是「旧社会的残余」,为「剝削阶级」看病。
母亲被下放到药厂车间做体力劳动,每天回来手上都是皲裂的口子。
我七岁那年,邻居老王家的大黄狗咬伤了我的腿,父亲用药草煎水为我清洗伤口,又捣碎几味草药敷上。
「立诚,记住,气味是药材的灵魂,」父亲一边包扎一边说,「万物皆有其气,闻懂气味,方能辨别药性。」
从那以后,我开始对各种气味产生兴趣,跟在父亲身后,学习分辨草药的气味。
1976年,一场大地震,天灾人祸,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政治春风。
1977年,国家恢復高考,我和千万学子一样,背负着家族期望走进考场。
那是个闷热的七月,知了在树上拼命鸣叫,像是为我们加油。
考场设在县城最大的中学,教室里的木地板被踩得发亮,黑板上整齐地写着考场号和考试科目。
窗外绿荫如海,阳光透过树叶间隙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我被安排在第三排靠窗位置,邻座空着,周围考生都埋头整理文具,紧张地翻看准考证。
监考老师领着一个瘦弱女生走来,轻声说:「林芳,你坐这儿。」
女生怯生生坐下,我注意到周围几个考生不约而同地挪远了些,有人甚至掩住鼻子,小声嘀咕。
林芳显得更加局促,脸涨得通红,手指紧紧捏着铅笔,指节都泛白了。
我偷眼看她,瘦弱的身材,微驼的背,一双格外有神的眼睛,像是含着倔强的泪水。
考试鈴声响起,我们开始答题。教室里只剩下沙沙的笔声和偶尔的咳嗽声。
我隐约闻到一股特殊气味,有点像醋酸,又有股奇特的草药香,但并不觉得刺鼻。
许是年少轻狂,也许是药香伴我长大的缘故,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避开她。
两天考试,考场座位不变,只有我没换位置。考试结束那天,林芳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我的草稿纸。
「对不起,」她慌忙弯腰去捡,却又似乎害怕靠我太近,动作显得笨拙而紧张。
「没关系,」我接过她递来的纸,「考得怎样?」
「还行,」她淡淡一笑,「谢谢你...这两天。」
我有些愣住,不明白她谢我什么,只是点点头。她匆匆离去,像片落叶消失在夏末的风中。
晚上回家,母亲问我考得如何,我如实回答,又提起了那个特别的女同学。
「有什么特别的?」母亲一边择菜一边问。
「她有种奇怪的气味,其他人都躲着她,」我答道,「但我觉得那气味中有药香。」
母亲放下手中的菜,若有所思:「那可能是腋臭,民间叫狐臭。有些人体质特殊,汗腺分泌物会散发异味。」
「能治吗?」我问。
「能缓解,难根治,」母亲说,「古医书上说这是'腋证',有些类型反倒是体质好的表现。你爷爷曾说过,个别特殊体质的汗腺分泌物,古籍里称为'奇香',虽然现代人闻着不习惯,但实则珍贵。」
那时的我并未在意这番话,只当作一段小插曲。
高考分数揭晓,我如愿考上了省城的中医学院。临行前,父亲把一本破旧的《本草备要》交给我。
「这是你爷爷留下的,」父亲说,「里面有他的批注,或许对你有用。」
那本线装书散发着岁月的霉味,我小心翻开,发现里面确实密密麻麻写满了爷爷的笔记。
大学四年,我专注于中药药理学研究,尤其对芳香类药物产生浓厚兴趣。
毕业后,我被分配到省级中医院,跟着一位老专家研究体质调理。
那位老专家姓孙,七十多岁,精神矍铄,是中医体质学的泰山北斗。
「小周啊,」孙老常说,「现代医学讲求标准化,但中医贵在个体差异。同样的药方,用在不同体质的人身上,效果天壤之别。」
在他的指导下,我开始研究不同体质人群的身体反应和调理方法。
林芳的身影被我的工作和生活的琐事淹没,成了记忆深处的一抹淡影。
转眼间,时光推移到了八十年代中期。那时的中国,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。
城市里出现了第一批合资企业,人们开始穿喇叭裤,听邓丽君的歌,憧憬着更好的生活。
那一年,我调到市制药厂担任技术顾问,负责开发新型中药制剂。
那是个急功近利的年代,厂领导想快速扩大生产规模,而我却坚持传统工艺,为此没少遭白眼。
「周主任,您这不是抱着老祖宗的架子不撒手吗?」厂长孙铁生经常这样说,「时代变了,再不创新,就要被淘汰啦!」
我不善言辞,只能默默坚持自己的原则,在实验室里一遍遍测试药材的有效成分。
一日中午,食堂里人声鼎沸,我端着饭菜寻座位。食堂墙上挂着「勤俭节约,爱惜粮食」的横幅,窗外是厂区的银杏树,树叶已经泛黄。
一抬头,我竟看见了她——林芳正独自坐在角落,周围几张桌子空空荡荡。
她还是那么瘦,穿着朴素的蓝色工装,头发利落地剪成齐耳短发,正低头吃着一碗素面。
「还认得我吗?高考考场,77届。」我在她对面坐下。
她抬头,愣了片刻,眼中闪过惊喜,随即警惕:「周同学,你不嫌弃我?」
「嫌弃什么?」我反问,一边打开饭盒,里面是食堂阿姨特意多给我加的红烧肉。
「别装了,我这体质,全厂都知道。」她苦笑,「别人躲我还来不及,你堂堂技术科主任,坐这儿不怕掉身价?」
我摇摇头:「我父亲说过,人体气味各异,有些特殊体质的汗腺分泌物,古籍里称为'奇香',虽然现代人不习惯,但实则珍贵。」
「你是在安慰我吧?」她放下筷子,眼中闪过一丝黯然,「从小到大,我都是被人嫌弃的对象。上学时没人愿意和我同桌,工作后更是如此。住集体宿舍时,舍友们联名要求我搬出去。」
「我不是在安慰你,」我从公文包里掏出爷爷的那本《本草备要》,「你看这里,有关'腋证'的记载,其中有一种确实被古人视为珍贵体质。」
她半信半疑地接过书,手指轻抚泛黄的书页,小心翼翼好像怕弄坏它。
「这书很珍贵吧?」她问。
「是我爷爷留下的,」我说,「他一生研究中医体质学,在里面写了很多笔记。」
「你爷爷的字真好看,」她评价道,「像小篆一样有力。」
我们就这样聊起来,发现彼此都是东北人,她家在吉林,父母都是普通工人,她是独生女。
林芳毕业于轻工业学院,分配到这家制药厂做品控员,工作非常认真,但因为体味问题,一直受到同事排挤。
「所以你一直是一个人吃饭?」我问。
「习惯了,」她耸耸肩,「反正我也不想让别人不舒服。」
她的坦然让我心生敬意。这种被人疏远却依然保持尊严的勇气,是需要多大的坚强才能做到。
「我一直在研究芳香调理方案,」我说,「或许能帮你改善一些。」
「真的吗?」她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,随即又黯淡下来,「我试过很多方法,中药、西药、偏方,都没用。」
「不妨一试,」我说,「我这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。」
那是我第一次说大话,实际上我并没有十足把握,只是不忍心看她失望的样子。
从那天起,我开始在实验室里研究特殊体质的调理方案。白天工作,晚上加班,查阅古籍,试验配方。
有天晚上,我在实验室忙到深夜,忽然听见敲门声。
「周主任,还没走啊?」是林芳的声音,「我来拿质检报告,看见你的灯还亮着。」
她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一个保温壶,「给你带了点姜汤,晚上凉,喝点暖和。」
「谢谢,」我接过保温壶,「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厂里?」
「加班啊,」她笑了,「月底了,质检报告要赶出来。」
我打开保温壶盖子,一股浓郁的姜香扑面而来,「你煮的?」
「嗯,」她点点头,「我那个...气味...不会影响汤的味道吧?」
她的小心翼翼让我心里一疼,「不会,很香。」
姜汤很烫,我小口啜饮,觉得胃里一阵暖意。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关心,比姜汤还要温暖。
渐渐地,我们成了厂里的话题。
「听说了吗?周主任和质检科的林芳走得挺近。」
「啧啧,周主任眼光真特别,那姑娘长得倒是清秀,就是那味儿...」
「可不是嘛,哪像人事科的刘晓丽,人美味香,周主任偏不看一眼。」
流言蜚语传到我耳中,我不以为意。倒是林芳,有次在走廊上听见办公室里的议论,脸色煞白。
「别在意,」我安慰她,「人言可畏,但不可信。」
「我不该和你走得太近,」她低声说,「会影响你的名声。」
「名声算什么?」我笑道,「我这人从小就另类,父亲是'臭老九',爱读书的母亲被贬为车间工人,我早就习惯不同流合污了。」
她怔了怔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「你不知道,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不嫌弃我的人。」
我为林芳配制了特殊的中草药浸液,是根据爷爷笔记中的一个古方改良的。
「每天洗澡后用这个擦腋下,」我交给她一瓶浅绿色的液体,「可能有点辣,忍着点。」
「什么成分?」她好奇地问。
「主要是艾叶、藿香、白芷,还有一味秘方,」我神秘地笑了笑,「这可是我爷爷的独门配方。」
一周后,林芳兴奋地找到我,「真的有效果!味道减轻了很多!」
「我就说吧,」我颇为得意,「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。」
渐渐地,我们的关系从同事变成了朋友。我发现她不仅工作认真,还很聪明,对中医也有浓厚的兴趣。
「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体质问题,」有次她感叹,「我可能会报考中医学院。」
「现在学也不晚,」我鼓励她,「我可以教你。」
于是,我开始在周末教她认识草药,辨别方剂。她学得很快,常常提出一些我都没想到的问题。
我们的关系发展很慢,如同中药熬制,文火慢炖。直到那年中秋节,事情有了转机。
那天,厂里举办联欢会,我和林芳都被安排参加。晚会结束后,我送她回宿舍。
月亮又大又圆,树影婆娑,我们走在厂区的小路上,谁也没说话,却都心跳加速。
「立诚,」她突然停下脚步,「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。」
「什么问题?」
「你...」她咬了咬嘴唇,「你接近我,是不是出于同情?」
月光下,她的眼睛闪着泪光,倔强又脆弱。
「不是同情,」我认真地看着她,「是欣赏。」
「欣赏?」她有些讶异,「欣赏我什么?」
「欣赏你的坚强,你的聪明,你对工作的认真态度,」我一口气说完,「还有,我觉得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,像...像一味珍贵的药材,表面平凡,却蕴含非凡的价值。」
她低下头,肩膀微微颤抖,「没人这么说过我...都说我是有缺陷的。」
「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?」我轻声说,「我小时候被街坊称为'书呆子',因为我总是捧着药书走路,撞了电线杆都不知道。」
她破涕为笑,「真的假的?」
「千真万确,」我故作严肃,「还有一次,我为了采药,掉进河里,被村里人笑话了好久。」
「那我们算不算同病相怜?」她抬头看我,眼中泪水未干,却已带着笑意。
「我们是同病相'恋',」我鼓起勇气,握住她的手,「林芳,我喜欢你。」
她的手在我掌心微微发抖,「你会后悔的...」
「不会,」我坚定地说,「我周立诚做事,从来不后悔。」
就这样,我们开始了恋爱。工厂里的流言更甚,有人说我瞎了眼,有人说我是为了讨好厂长才接近她——因为她是厂长孙铁生的远房侄女,这点我后来才知道。
但林芳从不利用这层关系,反而比常人更加努力工作,从不让人说闲话。
我们恋爱的方式也很特别。周末,我带她去郊外采药,教她辨认各种草药;她则教我下棋,说我思维太直,需要学会迂回。
有次,我们去了我小时候住的老房子,如今已成了危房,大门锁着,但透过窗户,还能看见里面的药柜。
「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?」她好奇地打量着。
「是啊,」我指着后院,「那里曾经种满了草药,夏天开满了各色花。」
「你现在还记得哪些?」
「苍术、防风、桔梗、甘草...」我一一数着,「还有一株牡丹,是我母亲最喜欢的。」
「你真幸福,」她轻声说,「从小就生活在药香中。」
「你以后也会,」我许诺,「我们结婚后,在院子里种满草药和花。」
「结婚?」她惊讶地看着我,「你是认真的?」
「当然,」我认真地说,「除非你嫌弃我。」
「我怎么敢嫌弃你,」她眼里含着泪,「我怕的是你父母不同意。」
确实,当我告诉父母我要和林芳结婚时,他们起初并不赞同。
「儿啊,」母亲忧心忡忡,「不是妈看不起人家,这体质问题,会遗传的啊。」
「妈,您不是说这可能是种特殊体质吗?」我反问,「再说了,我是学医的,难道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?」
「话虽如此...」母亲叹息,「可是日子是过一辈子的啊。」
父亲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「让我见见那姑娘吧。」
林芳来我家那天,特意沐浴更衣,用了我给她配的药液,还带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。
「伯父伯母好,」她局促地站在门口,「打扰了。」
父亲仔细打量她,忽然问:「姑娘,你是哪里人?」
「吉林通化,」她答道。
「你家祖上可有医者?」父亲又问。
林芳摇摇头,「没有,我爷爷是伐木工人,父母都是工厂工人。」
父亲点点头,陷入沉思,忽然又问:「你小时候,身体可有什么特别之处?」
「我从小体味就重,」林芳坦然道,「上学时没人愿意和我同桌,只有您儿子不嫌弃我。」
父亲闻言,眼睛一亮,转身进了里屋,翻箱倒柜,拿出一本更老的线装书。
「是不是这个味道?」他指着书上的一段描述。
林芳凑过去看,不好意思地点点头。
「果然!」父亲抚掌大笑,「天意,这是天意啊!」
原来,那本古籍上记载了一种特殊体质,称为「白芷体」,此类人的汗腺分泌物虽然在常人看来气味异常,但实则是一种珍贵药材的前体。经过特殊提取和加工,可以制成名贵的「芷露」,用于治疗各种顽疾。
「这种体质万中无一,」父亲激动地说,「在古代,被视为药王之体,是医药世家梦寐以求的儿媳人选!」
那一刻,我看见林芳的眼中闪过震惊、疑惑、欣喜,最后化为感动的泪水。
「所以...我这不是缺陷?」她哽咽着问。
「不是缺陷,是上天的馈赠!」父亲肯定地说,「立诚有福气,娶了你,我们周家的医药事业就有救了!」
就这样,在父亲的极力支持下,我和林芳结婚了。婚礼很简单,只请了双方家人和几个至交好友。
厂里人议论纷纷,但我们已经不在乎。我们搬进了一套小两居,开始了新婚生活。
婚后,我们合作研究体质调理配方。林芳辞去了厂里的工作,专心跟我学习中医理论和药剂学。
我们把小阳台改造成了简易实验室,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进行各种尝试。
一次偶然实验中,我发现她的汗腺分泌物确实含有珍稀活性成分,经提炼后可入药,效果奇佳。
「你看!」我兴奋地展示显微镜下的结果,「这种分子结构,和传统'芷露'几乎一致!」
「真的?」林芳半信半疑,「那我这么多年的苦恼,竟然是宝贝?」
「你一直都是宝贝,」我笑着拥抱她,「只是以前没人发现而已。」
我们将这一发现与父亲分享,他老人家欣喜若狂,立刻翻出所有古籍,寻找相关记载和配方。
经过反复试验和改良,我们研制出了独特的体质调理药剂——「芳华灵」。
这种药剂不仅可以缓解特殊体质人群的异味问题,还能调理多种体质失衡的症状。
厂长孙铁生得知这一消息,立刻拍板决定投产,还给我们增加了专项研发经费。
「周主任,我就知道你是真才实学!」孙厂长拍着我的肩膀,「早就该支持你的研究!」
我没有揭穿他的前后矛盾,只是真诚地感谢他的支持。毕竟,时代在变,人心也在变。
「芳华灵」上市后,反响出奇地好。那些曾经和林芳有同样困扰的人,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案。
我们接到无数感谢信,有人说药剂改变了他们的生活,有人说找回了自信,还有人因此找到了伴侣。
八十年代末,我们的中医调理配方进入了出口渠道,远销海内外。
林芳怀孕后,更加投入到理论研究中,整理古籍资料,寻找更多特殊体质的记载和调理方法。
「立诚,」一天晚上,她抚摸着隆起的肚子,忽然问我,「如果孩子遗传了我的体质,你会怎么想?」
「当然希望遗传,」我毫不犹豫地回答,「这可是医药世家的传承啊。」
「真的?」她有些怀疑。
「当然是真的,」我握住她的手,「没有你这种体质,就没有'芳华灵',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成就。」
「那如果别人嘲笑他呢?」她担忧地问。
「那我们就教他像你一样坚强,」我亲吻她的额头,「告诉他,这不是缺陷,是上天的馈赠。」
如今,「芳华灵」已成为知名品牌,我和林芳也从技术人员变成了企业家,拥有了自己的制药公司。
每当桂花飘香的季节,我总会想起高考那个夏天,感谢命运的安排,让我在万人回避的时刻,静静坐在她身旁,闻到了别人无法辨识的珍贵香气。
那个被人们视为缺陷的体质,竟成了我们最大的财富。
林芳常说:「是你让我明白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,关键是遇到能发现这种价值的人。」
而我总会回应:「不,是你教会了我,所谓缺陷,不过是尚未被理解的独特之处。」
在这个世界上,每个人都像一味药材,有着自己独特的气味与功效。找到欣赏你气味的那个人,才是此生最大的幸运。
"你闻起来怎么那么清香啊?"新婚夜,我情不自禁地抱住妻子,把脸埋进她的脖颈。
"哎呀,老贾,又取笑我。"翠平的脸微微泛红,像是一朵含羞的山丁子花。
那是一九七七年的冬天,我们厂里的第一批工房刚分下来,十六平米的小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、一个衣柜和一张方桌,却是我们的新天地。
窗外,北风呼啸,厂区的大喇叭正播放着《东方红》,那曲调在寒夜里显得格外雄壮。
屋内,煤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,翠平正慢慢将她的嫁妆——一床老家带来的红色棉被展开,那是她娘一针一线缝的,上面绣着喜鹊登梅。
"当年要不是你,这辈子我都不敢想能有这么好的日子。"翠平轻声说,眼里泛着幸福的光。
那一刻,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回到七七年春天,高中毕业前的那场座位调整。
王老师戴着老花镜,手里拿着一张纸,念着我们的新座位。
"林翠平同学..."王老师念到翠平的名字时,全班同学都交头接耳起来,我看到前排的李小凤还捂住了鼻子。
班里那些自诩前程似锦的同学,没人愿意跟翠平坐。大家都知道她有狐臭,躲得远远的。
"翠平同学到这儿来坐吧。"我举起手,示意身旁的空位。
教室里顿时一片哄笑,连王老师都愣了一下,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。
"贾国忠,你鼻子不灵光吗?"后排的张明冲我喊,引得全班哄堂大笑。
"关你啥事儿呢?学习要紧!"我瞪了他一眼,佯装生气地回了一句。
那时我家住在砖窑厂后面的筒子楼里,爹是烧窑的老师傅,娘在食堂切菜。院子里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,夏天全家就在院里乘凉,吃饭时能闻到隔壁王婶炒菜的香味。
从小在这环境长大,我早就习惯了各种气味——砖窑的土腥味、邻居家的咸菜味、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味。所以对我来说,翠平身上的气味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
翠平坐下后,轻声对我说:"谢谢你,国忠。"她的声音细如蚊呐,像是生怕惊扰了谁。
说实话,刚开始确实有些不适应,但我从不表现出来。我爹常说:"人心都是肉长的,伤人的话,比刀子还疼。"那时爹每天下工回来,满身的窑灰和汗味,可从没见娘嫌弃过。
翠平学习很好,特别是化学,总能拿满分。我们常常一起做作业,她还耐心地帮我补习功课。
"贾国忠,这道题要用公式法。"她用削得尖尖的铅笔在我的作业本上轻轻写下解题步骤,那字迹工整得像印刷的一样。
那年教室里除了一块黑板,就只有窗户上贴的剪纸,冬天冷得手指都冻僵了,她还是认真地给我讲题。
毕业那年,全班都在为分配工作紧张。有天下午放学,我和翠平一起走出校门,看到学校大门口贴出了分配名单。
"林翠平、贾国忠——市红星纺织厂"
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:"太好了!我们分到一起了!"
翠平的眼眶有些湿润,她轻轻地说:"国忠,我怕去了厂里,别人会像班里同学一样..."
"怕啥!咱们好好干,让他们瞧瞧!"我拍着胸脯保证。
那天,我俩一路走到河堤上,夕阳把河水染成了金色,远处的纺织厂烟囱冒着白烟,那将是我们未来工作的地方。
进厂那天,我穿着爹给做的新工装,挎着娘缝的蓝布挎包,像模像样地去报到。厂门口的大喇叭正播放着《歌唱祖国》,工人们骑着自行车进进出出,铃声此起彼伏。
厂里的工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,我和翠平这样的高中生算是文化人。车间里吵闹,灰尘多,特别是夏天,闷热难当。
翠平被分到了织布车间,我则去了修理班。每天中午,我们都在厂食堂碰面,一起吃饭。食堂里飘着大白菜炖豆腐的味道,墙上挂着"勤俭节约"的标语,工人们排着队打饭,叮叮当当的饭盒碰撞声不绝于耳。
"哟,国忠,你怎么总跟那个有狐臭的姑娘一块儿啊?"织布车间的小李端着饭盒,挤眉弄眼地问,"全厂都知道她那毛病,你鼻子不好使吗?"
"你懂什么?人家翠平心灵美着呢!再说了,谁还没点毛病了?"我反驳道,"你不也有口臭吗?天天吃大蒜!"
小李被我说得哑口无言,周围的工友都笑了起来,敲着铁饭盒起哄。
车间主任老郑路过,敲了敲我的脑袋:"小贾啊,嘴巴够损的。不过说得对,人不能光看表面。"
那个年代的工厂生活,单调而充实。每天早上六点,厂区的广播准时响起,催促工人们起床;晚上八点,宿舍楼里的电灯一齐亮起,年轻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拉家常。
我住在单身宿舍,六个人一间,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对面的女工宿舍。有时候,我会趁着拿水的功夫,抬头看看翠平的窗口,那里常常亮着灯,她的影子投在窗帘上,细细的,瘦瘦的。
"哟,老贾又望天呢!"同宿舍的老王打趣道,"看什么呢?莫不是在看你那个臭媳妇儿?"
"王师傅,您嘴巴放干净点!"我气得脸都红了,"人家翠平咋了?论工作,比你强多了!你看看,去年厂里劳模表彰会上,谁的名字排第一?"
王师傅嘿嘿一笑:"我就逗你玩呢。不过翠平确实是个好姑娘,就是那毛病..."
"有啥毛病!"我打断他的话,"我看你们才有毛病!眼睛长在头顶上,看不见人家的好!"
一九八零年初,改革的春风吹进了纺织厂。厂长张叔在全厂大会上宣布,要进行技术改革,提拔一批有文化程度的年轻人。
那天,车间广播喊我和翠平去厂办公室。
办公室里,墙上挂着毛主席像,下面是一排排证书和奖状。张厂长坐在办公桌后面,桌上放着一台黑色的转盘式电话机和一个搪瓷茶缸,茶缸上印着"为人民服务"几个红字。
"贾国忠,林翠平,你们两个表现不错。"张厂长抽着烟,烟灰掉在桌上的报纸上,"特别是林同志,厂里准备把你调到研发组,负责新型香皂配方的研制工作。"
我惊讶地看着翠平,她低着头,脸上泛起红晕,手指紧紧攥着衣角。怎么会是她?全厂上下都知道她有狐臭,怎么偏偏让她去研究香皂?
回宿舍的路上,车间的大喇叭正播放着《年轻的朋友来相会》,工人们推着自行车往家赶,夕阳把厂房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翠平走在我身边,一直沉默不语。
"翠平,恭喜你啊!"我打破沉默,"研发组待遇好,活也轻松。"
"国忠..."翠平犹豫了很久,终于开口,"我有件事想告诉你。"
她带我去了自己的宿舍,那是一间四人间的女工宿舍,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。屋子里整洁得很,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,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,还有一个小收音机。
翠平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旧木盒。那是一个老式的茶叶盒,上面的漆有些脱落,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。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,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小瓶子,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。
"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偏方,专治狐臭。"翠平的声音很小,像是怕被人听见的秘密,"爷爷是老中医,这方子在我们家传了三代。我高一那年就开始自己调配药方,一直在改进。现在,我的狐臭已经好很多了。"
她拿出一个小瓶子,倒出一点淡黄色的液体在手腕上:"闻闻看。"
我凑近闻了闻,确实有一股淡淡的清香,像是刚下过雨的田野,又像是晒过的青草。原来最近和她在一起,总能闻到这种味道,不是香水味,而是一种自然的清新气息。
"厂长得知后,想让我把配方改良用于香皂生产。"翠平抬起头,眼里闪着光,那一刻她的眼神坚定而自信,"国忠,谢谢你一直不嫌弃我。"
窗外,厂区的大喇叭开始播放《团结就是力量》,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,洒在她的脸上,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。
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这个坚强的姑娘一直在默默承受着,同时又在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"翠平,我..."我想说些什么,却被她打断。
"国忠,你不用说什么。"她收起木盒,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,"这些年,是你的善良给了我勇气。"
从那天起,翠平每天都早出晚归,在研发组忙得不可开交。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,只有在食堂或者厂区的路上偶尔碰面,匆匆打个招呼。
厂里的广播站开始经常报道研发组的工作进展,翠平的名字频频被提起。慢慢地,那些曾经嘲笑过她的人,态度也开始转变。
"老贾,你那个朋友真了不起!"修理班的师傅们议论道,"听说她研制的香皂配方很特别,厂长都亲自过问。"
到了一九八一年春天,厂里的新型中草药香皂试产成功,第一批产品立刻被抢购一空。厂门口贴出了大红喜报,上面有翠平和研发组成员的合影。照片上的翠平穿着整洁的白大褂,笑得格外灿烂。
那天,全厂开表彰大会。厂长亲自给翠平颁发了奖状和奖金,还在台上宣布她被提升为技术组长。我在台下使劲鼓掌,心里比自己受表彰还高兴。
会后,厂里放映了露天电影《青春之歌》,工人们搬着小板凳,坐在厂院里,热热闹闹地看起来。我和翠平坐在后排,夜风轻轻吹过,带着初春的凉意。
"国忠,谢谢你来。"翠平轻声说。
"这有啥,你可是咱厂的大红人了!"我笑着说,心里却有些失落,觉得她现在是技术组长了,地位提高了,大概不会再搭理我这个修理工了。
几天后,翠平约我去市里的人民公园。那天下着毛毛细雨,公园里游人稀少。柳树刚抽出嫩芽,湖面上飘着薄雾,几只野鸭子划过水面,留下一道道涟漪。
我打着厂里发的黑色雨伞,翠平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雨衣,我们并肩走在湖边的小路上。
"国忠,我有话想对你说。"翠平手里捏着一块手帕,那是她常年带在身上的,方方正正的白手帕,边缘绣着一圈小花,"记得高中时你为什么肯和我坐一起吗?"
"那有啥,谁还没个毛病啊。"我挠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,"再说了,你学习好,跟你坐还能蹭点题呢!"
"那时候,我就暗暗喜欢上你了。"翠平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落叶,雨滴打在雨衣上,发出轻微的响声,"我研究除臭方子,不仅是为了自己,也是想..."她没说完,脸已经红到了耳根。
"想啥?"我故意装糊涂。
"想配得上你。"她终于说出来,眼睛看着湖面,不敢看我。
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。从初见到现在,这姑娘早已在我心里扎了根。高中时她帮我补课,辛辛苦苦教我做题;工厂里她被人嘲笑,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;现在她成了技术骨干,依然保持着当初的纯真和善良。
"翠平,咱俩在一起吧!"我一把抓住她的手,"我早就想说了,就是怕你嫌我没出息。"
"你在我眼里,一直是最好的。"翠平眼睛湿润了,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我们并没有急着领结婚证。那时候,厂里规定要积累三年工龄才给分房,我们决定再等等。
这段时间里,翠平继续在研发组工作,她的中草药香皂配方不断改进,产品线也从香皂扩展到了洗发水和护肤品。而我被提拔为修理班的组长,负责厂里大型织布机的维修工作。
每天下班后,我们常常在厂区的小花园见面,或者去图书馆看书。图书馆里的书虽然不多,但翠平总能找到她感兴趣的化学书籍,而我则喜欢看《工人日报》和一些机械方面的杂志。
一九八二年秋天,厂里终于给我们分了房。那是厂区新建的工人宿舍楼,虽然只有一室一厅,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喜事。
结婚那天,班里的同学都来了,就连当年最爱取笑翠平的张明也带着礼物来道歉。
"国忠,当年真是我们瞎了眼,翠平现在可是咱厂的香皂大师傅啊!"张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。
"她一直都是宝,只是你们不识货罢了。"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我爹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,虽然没有大鱼大肉,但有娘腌的咸菜、爹酿的米酒和邻居家送的自家养的鸡蛋。院子里拉起了彩带,放着录音机,播放着《爱的奉献》,邻居们都来帮忙,热热闹闹的。
结婚的日子,阳光明媚。翠平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,头上别着一朵塑料花,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化妆包,那是她的全部嫁妆。
我穿着刚买的西装,虽然有点紧,但还是挺直了腰板,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,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我们的新家。
那是一个简单的仪式,没有豪华的婚车,没有昂贵的钻戒,但在那个年代,我们已经比许多人幸福得多。
新婚夜,我抱着翠平,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,感到无比满足。
"老贾,你知道吗,这香皂配方其实是我改良的。"翠平靠在我怀里,轻声说,"爷爷的方子只能暂时压住气味,我参考了古方,加入了几味新药,才真正解决了问题。"
"我就知道我老婆最聪明!"我亲了亲她的额头。
"当初要不是你不嫌弃我,我可能早就放弃了。"翠平的声音有些哽咽,"那些年,每天晚上我都熬药水洗澡,手指头都泡烂了,就是想让自己干净一点,不让别人嫌弃。"
"傻丫头,谁说你有毛病了,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。"我紧紧抱住她,心疼得不得了。
后来,翠平的除臭配方经过改良,成了厂里的拳头产品,不仅在国内销售,还出口到了东南亚。我们用第一笔奖金买了一台缝纫机和一辆永久牌自行车,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八三年,我爹因为多年在窑厂工作落下了肺病,翠平二话不说,把爹娘接到我们家一起住。虽然屋子小了点,但一家人其乐融融。翠平每天给爹熬中药,还把研发组学到的知识用在调理爹的身体上,不到半年,爹的病就好了大半。
娘常常感动得直抹眼泪:"翠平啊,是我们贾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,才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。"
八五年,我们的儿子出生了,取名贾小明,意为明亮的未来。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,特别喜欢笑。翠平一边带孩子,一边继续在厂里工作,常常累得腰酸背痛,但从不抱怨。
我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下班后总是主动承担家务,好让她多休息。有时候,我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,邻居们都羡慕地说:"老贾家的媳妇真不错,又能干又贤惠。"
听到这些话,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。那些曾经因为狐臭而嘲笑翠平的声音,早已被时间冲淡,人们记住的只有她的善良和才华。
九零年代初,厂里开始改制,很多老工人下岗。我和翠平因为技术过硬,保住了工作,还双双被提拔为中层干部。
小明上小学了,成绩总是名列前茅,特别是化学,一看就是随了他妈。翠平常说:"咱们家的孩子,一定要有真本事,不能靠关系吃饭。"
日子一天天过去,转眼间,当年那个在高中教室里举手要与翠平同桌的少年,和那个有着狐臭却坚强勇敢的女孩,都已经成为了工厂的中坚力量,儿子也长成了英俊的小伙子。
今天,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。我特意买了一束康乃馨,那是翠平最喜欢的花。
"老贾,又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。"翠平嘴上嗔怪,眼里却满是欢喜。
晚上,我们坐在阳台上,喝着茶,看着窗外的月亮。厂区的大喇叭已经不再播放革命歌曲,取而代之的是流行歌曲和新闻播报。
"翠平,你后悔过吗?"我突然问道。
"后悔什么?"她有些疑惑。
"后悔嫁给我这个穷修理工。"
翠平笑了,那笑容依然如当年般清澈:"傻子,当年如果不是你,我可能早就被同学们打击得放弃自己了。是你让我相信,即使有缺点,也能被人真心接纳。"
我握住她的手,那手因为多年的劳动已经不再细腻,但依然温暖有力。
"人这一辈子,遇见一个懂你的人,比什么都珍贵。"翠平靠在我肩上,轻声说。
现在想来,生活就像那老旧的自行车轱辘,看似平凡却不断向前。真正的宝藏,不是什么配方,而是那颗始终如一、不畏艰难的心。
我和翠平,相互扶持走过这些年,从未后悔那个高中教室里举起的手。因为正是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,让我们收获了一生的宝藏。
一个女人的体香
"喂,王建国,你疯了吧?娶个狐臭女人,这辈子咋过?"村口的老柳树下,几个闲汉看我过来,笑得前仰后合。
我放慢脚步,笑而不语。
那是一九八七年的春天,我刚和李秀兰结婚不久。
我叫王建国,今年三十二岁,土生土长的河北小岭村人。
这个年代,农村里的男人大多二十出头就成家立业了,我这个"老大难"终于解决了个人问题,村里人却不看好。
说起秀兰,我们从小认识。
她家在隔壁柳树村,跟我们村隔着一条小河,小时候常在河边摸鱼捉虾。
秀兰从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勤快姑娘,在村里的缝纫组做活,手艺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有口皆碑。
只是她有个让人难以启齿的毛病——狐臭。
那会儿农村女孩子大多在二十岁前就嫁人了,秀兰都二十七了,还没说上亲事。
村里的媒婆提起她来都摇头:"可惜了,这么好的姑娘,就是那股味太重。"
记得去年冬天,我鼓起勇气去她家提亲,她娘红着眼圈对我说:"建国啊,你是个好后生,家里条件也不差,咱俩家也是世交,我不想耽误你。"
"秀兰这孩子命苦,这毛病治了好多年都不见好,你可想清楚了。"
我笑了笑,说:"大娘,人好就成。"
"咱农村人,过日子靠的是双手,不是靠鼻子。"
那时候,乡里乡亲的都笑话我,背地里叫我"鼻子不灵光"。
有的还说我是贪图秀兰家的三间砖瓦房,才娶了她。
秀兰知道村里人的闲言碎语,总是低着头,不敢跟我走得太近。
新婚之夜,她红着脸在门外站了好久才进来,手里还拿着一瓶自制的花露水。
"我知道我身上有味道,你要是闻不惯,我就睡外间。"她小声说。
我一把拉过她的手:"咱是夫妻,睡一块儿。"
那会儿正是农村改革开放的年代,生产队刚解散,家家户户开始分田单干。
秀兰嫁给我的第二天,我们就商量着该怎么过日子。
在队里干活一年挣不了几个工分,眼看着城里人生活越来越好,我也心痒痒的。
秀兰提议:"咱们租块地种蔬菜吧,镇上的自由市场刚开,听说菜价不错。"
就这样,我和秀兰承包了村边一块荒地,开始种菜。
每天凌晨四点,天还没亮,秀兰就起床摘菜,装筐,然后骑着我爹淘汰下来的那辆破旧凤凰牌自行车去镇上卖。
无论刮风下雨,从不间断。
那时候,农村通电时间短,很多人家里还没装电灯,秀兰就打着煤油灯做准备工作。
夏天最难熬。
天气炎热,汗水浸透衣裳,秀兰身上的气味就更重了。
我常看见她趁没人时,偷偷掏出手帕擦汗,然后把湿透的衣服往身上拽一拽。
有时候卖菜回来,她会先到村口小河边洗个澡才回家。
一次我去接她,远远地看见她蹲在河边洗脸,然后从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,往腋下抹了抹。
她不知道我看见了,我也没说破。
市场上卖菜的人多,秀兰怕熏着别人,总是把摊位摆在最边上,远离人群。
有些老顾客知道她的菜新鲜,价格也公道,专门来找她买。
可更多的人嫌她身上有味,绕道走开。
每次看到这种情况,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,酸甜苦辣咸,说不出的滋味。
有一次,几个小年轻故意凑到秀兰摊前,捂着鼻子大声嚷嚷:"哎呀,这什么味啊,臭死了!"
秀兰涨红了脸,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。
我正好去送菜,看见这一幕,冲上去理论:"你们干啥呢?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?"
"哟,这不是'鼻子不灵光'吗?"一个瘦高个笑嘻嘻地说,"娶了个狐臭媳妇,真是绝配!"
我气得脸通红,正要动手,秀兰拉住了我:"算了,别跟他们一般见识。"
回家的路上,秀兰一直沉默不语。
晚上,我发现她拿出攒了好久的十块钱,跟我说想去县城医院看看。
"医生早就说了,这病治不好的。"我劝她,"咱钱来得不容易,别浪费了。"
秀兰摇摇头:"我总得试试,不能一辈子这样。"
日子虽然清苦,但我们省吃俭用,舍不得花一分冤枉钱。
那会儿,农村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,秀兰更是能省则省。
她自己缝纫手艺好,家里的衣服都是她做的,连我的裤子补丁都整整齐齐,看不出痕迹。
一年下来,居然攒了一千多块钱。
在那个工人月工资才几十块的年代,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
一九八九年冬天,秀兰突然对我说想去县城学医。
我愣住了:"你念过几年书啊就学医?"
秀兰只上到初中就辍学了,家里穷,供不起。
她低着头说:"我只是想跟老中医学点皮肤科的知识。"
"听说县医院的王大夫看皮肤病很有一套,我去跟他学学,说不定能治好我自己的病。"
我明白了她的心思,二话没说把钱给了她。
老话说得好,家有一老,如有一宝。
我爹知道这事后,从箱底翻出一个旧皮夹子,里面有两张崭新的五十元大钞,是他这些年的积蓄。
"拿去吧,给秀兰治病。"爹说,"她是个好媳妇,比那些嫌贫爱富的姑娘强多了。"
从那以后,秀兰每周都去县城一次,坐班车去,要花一个多小时。
那几年,交通不便,班车还是稀罕物,一天就三班,她天不亮就得起床赶车。
白天帮我种地,晚上就点着煤油灯看医书。
有时候我半夜醒来,发现她还在灯下记笔记,脸色疲惫。
"你别太累了,"我心疼地说,"慢慢来。"
她抬头冲我笑笑:"我没文化,记东西慢,得多下功夫。"
冬天的农村,没有暖气,屋里冷得要命。
秀兰裹着厚厚的棉袄,手冻得通红还在翻书。
我悄悄在她的茶杯里加了热水,她却舍不得喝,说怕半夜起来上厕所耽误学习。
就这样,她跟着县医院的老中医王大夫学习,风雨无阻。
王大夫七十多岁了,看她这么用功,也很喜欢这个朴实的农村姑娘。
除了教她看病,还经常给她一些草药。
慢慢地,我发现她身上的气味淡了许多,但她从不提这事,好像怕说出来就不灵了。
我也装作没注意,只是在心里高兴。
九十年代初,国家政策越来越好,农村开始富起来。
村里人陆续外出打工,有的去了省城,有的甚至去了深圳、广州这些我们听都没听过的地方。
看着大家伙儿都忙着奔小康,我也坐不住了。
"要不咱也出去闯闯?"我对秀兰说。
她思考了一会儿,说:"咱们不如开个小诊所,专治皮肤病。"
"我这些年跟王大夫学了不少,虽然不能开大处方,但一些常见皮肤病还是能看的。"
我有些担心:"可你没有行医资格啊,万一出事怎么办?"
秀兰笑了:"我就开些外用药,不会有事的。"
就这样,我和秀兰在自家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,挂了块"皮肤科诊所"的木牌。
起初生意冷清,一天也来不了几个人。
很多村民不相信秀兰能看好病,都宁愿多花钱去县医院。
直到有一天,村里李队长的孙子得了顽固湿疹,吃了好几副药也不见好。
李队长的儿媳妇无意中听说我家开了诊所,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。
秀兰给孩子看了看,说:"这是湿热内蕴,外用药膏治标不治本。"
她配了一副中药,又给了一瓶自制的药膏,嘱咐每天涂抹三次。
一周后,孩子的湿疹竟然好了大半。
这个消息一传十,十传百,慢慢地,从邻村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人来看病。
那时候,很多人家里还没有电话,只能靠口耳相传。
电视机也是黑白的,能有个收音机就不错了。
但秀兰的名声却传得很快,因为她的药确实有效。
小诊所渐渐忙起来,一天要看二三十个病人。
秀兰怕耽误别人,常常顾不上吃饭。
我心疼她,就帮着抓药、收钱,有时候还炒两个菜,等她忙完了一起吃。
有天晚上,我无意中发现秀兰正对着镜子涂抹一种自制的药膏。
她见我进来,脸一红:"这是我研究的配方,对狐臭有效。"
我心里一阵酸楚,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在偷偷治疗自己的病。
"效果怎么样?"我问。
她笑了笑:"好多了,你没发现吗?"
我装作惊讶:"真的哎,我最近怎么没闻到什么味道?"
秀兰眼睛亮了起来:"真的?那我的方子有效!"
她兴奋地翻出一个小本子,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配方和用药心得。
"这些年,我一直在研究这个病。"她说,"王大夫告诉我,这病要内外兼治。"
"外用药膏控制症状,内服中药调理体质,再加上饮食调理,慢慢就能好转。"
我拿过本子翻了翻,发现里面记载了十几种不同配方,旁边还有详细的使用感受和效果评价。
有些配方后面打了叉,看来是不起作用的;有些则标了星号,应该是效果不错。
"你这是在做科学实验啊。"我半开玩笑地说。
秀兰认真地点点头:"差不多吧,我想把这病彻底治好,让更多和我一样的人不再受苦。"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"一门心思"。
秀兰对医学的热爱,不仅仅是为了治好自己,还想帮助更多的人。
这种执着和坚持,让我深受感动。
一九九五年,村里通了电话,我们家也安装了一部,方便病人预约。
那是个黑色的转盘电话机,拨号时"嘀嘀嗒嗒"的声音现在想来还挺亲切的。
这一年,秀兰收了两个徒弟,都是附近村子的年轻人,想学医但没钱上大学的。
秀兰把自己这些年的心得都教给他们,还让他们跟着王大夫学习。
王大夫已经八十多岁了,见秀兰这么用心,很是欣慰,把自己珍藏的一些古方也传给了她。
一九九七年,国家开始整顿乡村医疗市场,要求所有行医者必须持证上岗。
秀兰紧张了好一阵子,怕自己的诊所被取缔。
好在王大夫帮忙,给她写了推荐信,加上这些年她治好的病例颇多,最终通过了考核,拿到了"乡村医生"证书。
诊所正式挂牌,取名"秀兰皮肤专科"。
那天晚上,我们破天荒地开了一瓶二锅头庆祝。
秀兰平时不沾酒,那天却喝了一小杯,脸蛋红扑扑的,像个小姑娘。
"建国,这些年苦了你了。"她靠在我肩膀上小声说。
我摸摸她的头:"傻瓜,咱们是夫妻,同甘共苦是应该的。"
进入新世纪,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。
诊所扩建了,从原来的一间屋子变成了三间。
我们添置了新设备,请了护士,每天的病人越来越多。
很多人慕名而来,有的甚至从外省赶来看病。
秀兰研制的狐臭药膏也有了名气,不少人用了都说效果不错。
有个药商想收购她的配方,出价五万元。
那年头,五万块可不是小数目,我心动了,但秀兰却坚决不卖。
"这配方是王大夫传下来的,加上我这些年的心血,不能卖。"她说,"再说,卖了配方,那些和我一样的病人找谁去?"
二零零七年,我们的诊所已经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中医皮肤科。
那年秀兰四十七岁,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白发,但精神比年轻时还要好。
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,先是一套太极拳,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即使到了冬天,她也坚持这个习惯,院子里常常能看到她瘦小的身影在晨雾中舞动。
那天,县电视台来采访"最美乡村医生",记者问秀兰为何选择学医。
她笑了笑说:"因为想治好别人的痛苦。"
只有我知道,她最初是为了治好自己的痛苦。
采访结束后,记者悄悄问我:"李医生以前是不是有狐臭?我听老人说起过。"
我笑着摇摇头:"那都是传言,我跟她这么多年,从没闻到什么怪味。"
记者半信半疑,但也没再追问。
回家路上,秀兰拉着我的手说:"谢谢你替我遮掩。"
我握紧她的手:"傻丫头,说啥呢。"
如今,秀兰已经完全没有了狐臭,诊所里每天人来人往。
她研制的药膏经过改良,不仅对狐臭有效,对多种皮肤病都有很好的疗效。
乡亲们见了我都说:"建国,你真有福气,娶了个好媳妇!"
"当初那些笑话你的人,现在有病也来求秀兰治呢!"
我只是笑而不语。
二十年前,谁能想到一个农村姑娘能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远近闻名的医生?
谁能想到那些嘲笑我们的人,现在会对我们敬佩有加?
人生啊,真是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转折。
但我知道,这一切都不是偶然。
是秀兰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,是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坚持,才有了今天的成就。
前几天,秀兰的一个病人送来一幅字,上面写着"妙手回春"四个大字。
秀兰看了,笑着说:"这是给咱们俩的。"
"没有你这些年的支持,我什么也做不成。"
我摸着她的手,那双曾经粗糙的手如今已经变得柔软。
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,眼角的皱纹、额头的纹路,都记录着我们共同走过的艰难岁月。
但在我眼里,她永远是那个站在河边,羞涩地朝我笑的姑娘。
真正的福气不是现在的荣华,而是那些艰难岁月里,一个女人默默忍受、不懈努力的坚韧与大爱。
那种香气,比任何体香都要芬芳持久。